“失去雕儿是一生的悲痛，永远无法释怀 ”中科院研究生谢雕被杀案一审宣判凶手死刑，谢雕父母苦等如愿

作者|陈龙 编辑|张弛

“我们回去，要到谢雕的坟前告诉他这个消息。法律还了我们一个公道！”

2019年8月30日上午，北京一中院一审公开宣判中科院研究生谢雕被杀案，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周凯旋死刑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

2018年6月14日傍晚，在学校附近餐馆接待高中同学周凯旋的谢雕，突然被对方猛刺8刀，当场倒地身亡。庭审中，周凯旋对警方供述，其动机源于两年前谢雕在同学聚会上对他的恶语嘲讽，致使他备受刺激。但事后警方的调查显示，谢雕并未对周凯旋有过讽刺，“恶语嘲讽”一说难以成立。

谢雕的惨死，给其父母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。一年多来，在老家垫江县城的谢雕父母担心凶手不会判死刑，经受着巨大的精神折磨。

经过400多天的煎熬，被害人家属终于等到了期待的结局。“我们很累，筋疲力尽。我们相信中国法律的公平公正。”谢雕父亲说。

恩将仇报，八刀致命

周凯旋对老同学下毒手，网络上盛传的缘由，来自周凯旋本人的说法是：两年前的同学聚会上，谢雕骂他，批评他不会社交、不会做人，“不如去死了算了”，这导致他精神受到刺激，两年多无法释怀。

然而《凤凰周刊》事后向当时在场的其他同学求证，几乎所有人都不记得有这一幕。一位同学说，当天吃饭、聊天、玩狼人杀，全程没有任何不快或冲突，也没有周凯旋描述的任何情节；张康甚至“用人格担保”，当时谢、周二人的确没有发生争执。相反，从中学同学到大学同学，从家乡邻居到中科院的师生，人们记得的，是谢雕无处不在的阳光性格与乐于助人。

事后，儿子初中时期曾在家里做饭接待过周凯旋的谢雕母亲雷女士回忆，聚会那天回家后，谢雕曾告诉他，周凯旋在大学里无心学习，沉溺游戏后挂科，失去保研资格，心情不好，谢雕就鼓励了他。雷女士当时还曾劝儿子“不要管别人的事”。雷女士因此推断，当天的聚会上，即便他们有交谈，儿子最多是鼓励周凯旋要振作，但这反而被对方视为故意刺激。

而在周凯旋一方，若有若无的交流被扭曲为“嘲讽”和伤害，又被无限夸张放大。随着负面情绪的不断恶化，周凯旋在学业、工作上屡屡受挫，最终心生杀意。

中学时，周凯旋成绩数一数二，2012年，他考入四川大学，谢雕考入西安科大。原本正常的人生分野，在周凯旋躁动的心中一再变异。周凯旋大学三个月后退学，到重庆复读，次年考入西安交大。

即便同在西安上学，两人也无深交。一位同学回忆，谢雕曾带着女朋友到西安交大找周凯旋吃饭。正是在大学期间，两人的命运分叉逐渐显露。2016年，谢雕考入中科院信息工程研究所计算机系统结构专业，攻读方向为人工智能；而周凯旋，因为终日沉溺于游戏，考试挂科，加上性格孤僻，时常与同寝室同学发生冲突。

毕业时失去保研资格，周凯旋先后在南京、重庆工作过一段时间，他均不满意。他认为，自己正在走下坡路，因此希望考公务员。但在案发前的几个月，考试失利。此时的谢雕，正在北京安心读研，并未有任何炫耀。不幸的是，周凯旋早已在心中将他锁定，密谋报复。

2018年5月公考失败，周凯旋起了杀心。6月11日上午，周凯旋乘坐一列重庆到北京的高铁，在手机上订购了一把战术刀和一个“野外求生链打火石”。高铁晚上抵京，快递此前已送到他预订的旅馆。

随后两天，周凯旋没有告诉谢雕他已来京，而是在多个景点、博物馆尽情游逛，享受作案前的潇洒。13日一早，他开始行动，希望花钱请一位IT“黑客”帮助定位谢雕及其女友的位置。失败后，他才在微信上突然冒出，邀谢雕见面。

6月14日傍晚，到达北京西山东侧的餐馆后，开心的谢雕还为周凯旋拍了一张照片，发在高中寝室微信群。然而，趁着谢雕低头看菜单的机会，蓄谋已久的周凯旋抽出包里的刀，猛刺向谢雕的胸口。谢雕疼得站了起来，后退。周凯旋再次猛冲上去捅刺，甚至在谢雕倒地后，仍然在他的背部、脖颈频频刺割。

案发的餐馆，谢雕和周凯旋当时坐在窗边第一个席位。图片 陈龙

这一系列凶残无比的动作，全程不到30秒。随后，周凯旋逃向西山方向，躲在一段砖墙角落，直到警方到来，他被抓捕。监控传至网上，舆论极为震惊。

老家房后种满果树

在网友们热议“农夫与蛇”故事的同时，谢雕父母更关心的是周凯旋的判决。原本欠债、患病的谢雕的父亲谢中华一夜变老，从运输路上赶到北京的母亲雷女士两次哭晕。没有第二个想法，他们期待的，是将凶手周凯旋“判处死刑，立即执行”。

垫江县城里，谢、周两家住所相距不到两公里。但整整一年里，周家没有任何主动接触，也没有表示过道歉。相反，周凯旋的母亲两次去北京，极力证明儿子曾有精神病症，希望留住儿子的性命。

谢中华夫妇忧心如焚。检方起诉书上认定了周凯旋“有自首情节”，司法界近年也在逐渐减少死刑，他们担心周凯旋最终逃脱一死。

更让他们担心的，是关于周凯旋的精神鉴定。几个月后的2019年3月25日，北京市公安局鉴定，周凯旋只是有“神经症”，而“实施违法行为时无精神病性症状导致的辨别、控制能力障碍，评为完全刑事责任能力”。

回到垫江后的谢中华，有段时间每天晚上抱着儿子的遗像，希望能梦见儿子。翻看儿子的遗物，除了大量的课程笔记，他没有发现儿子与凶手的交流信息，反而看到14年前他在广东打工时写给谢雕的信。

“为什么是我的儿子？他那么善良，有那么好的前途。”谢中华想不通。谢雕为人朴素，从小自己做饭，给同学补课，背邻居老人上楼，爱踢足球。到北京读书后，他计划将来从事人工智能工作，让爸妈过上好日子。

谢雕。受访者供图

出事前的那个寒假，谢中华跟儿子商量，“等你毕业工作，生活好了，我就不上班，不开车了。我就回老家种地。北京吃不到新鲜蔬菜，我给你快递过去。”谢雕说，“也太远了。要不你去北京，我在郊外给你找块地，你去那里种。周末我们就在一起。”

谢中华真的在老家的房前屋后种了一些果树，等待实现计划。而如今，每天看见儿子的房间，吃饭时想到儿子吃不到这些菜了，他都要流泪。“想着就悲伤，感觉美好的希望都破灭了。”而从小带着谢雕兄妹的外婆，在垫江山里的老屋里看见枇杷树缀满黄果，哭肿了双眼。

儿子的死，对其父母产生了致命的打击。谢中华开始怀疑人性。他告诉女儿，做人不要太好，管好自己就行，“你哥哥就是心太好，多管别人的事，才出事的。”

他又告诉女儿，学习不要太努力，尽力就行，不要太辛苦了。“不想严格要求她了。因为我想，我儿子如果不是考上了研究生，只是上了一个普通的大学，周凯旋也不会嫉妒他，不会去杀他。”谢中华说，“就因为他考上了研究生，专业、工作前景都很好，他好心去劝周凯旋，但周凯旋和他对比了，觉得你原来没我行，现在比我好这么多，加上周凯旋工作也不顺，家庭也不和睦，就产生嫉妒心态。他自己不想活了，就把怨恨报复在他人身上。”

没有缺席的死刑判决

“一年里，我们每天都在家里看手机，找相似的案子，看怎么判的，再对比雕儿的情节。”因为长期失眠、精神抑郁，雷女士胳膊肌肉出现僵化，几次晕倒入院后，被诊断为神经痛和忧郁症。

5月24日下午1点20分，谢雕父母走出法院，怀抱儿子的遗像，表情痛苦。图 陈龙

2019年5月24日，谢中华夫妇和亲属一行提前来到北京，当天的庭审持续了近4个小时。谢家的代理律师姜丽萍说，谢雕父母在庭上非常克制，周凯旋再次申述谢雕对他的言辞侮辱和刺激，被法庭否决。其间，周凯旋与父母没有交流，反而几次看向谢雕父母。最后陈词时，他称“深知自己罪孽深重，求法庭判我死刑立即执行”。

每次来京履行司法程序，谢雕父母都找便宜的旅馆。为了省钱，一家人乘坐20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。7月24日，早早赶来等待宣判的谢家人，听到的却是推迟宣判的消息。雷女士顿时晕倒在地，被送至医院。

“如果一审没判死刑，我们会上诉。”为了争取死刑结果，谢中华夫妇从一开始就不接受赔偿和调解，尽管周家也始终没有提出赔偿和解。临近开庭和宣判的日子，谢中华甚至产生“报复”的极端想法。但冷静下来后，他又决定“相信法律”。

谢雕。受访者供图

律师姜丽萍说，周凯旋虽有自首情节，但他的杀人手段特别残忍，影响极其恶劣，被害人没有任何过错，也没有得到被害人家属的谅解，“而且他是长时间、蓄谋已久的，并不是激情杀人。按照最高院的一些司法解释，即使有自首情节，也要判死刑。”

2019年8月30日，推迟后的宣判终于来临，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认定：被告人周凯旋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，致人死亡，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，依法应予惩处。经鉴定，周凯旋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，且其虽然具有自首情节，但所犯故意杀人罪罪行极其严重，不足以从轻处罚。

法律最终给了谢雕及其父母一个公正的结局。但谢家已经失去了善良、阳光、前途大好的儿子。谢中华说，“失去雕儿是一生的悲痛，永远无法释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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